|風裡飄來一片紅|
金門十月的風,像是剛從海那頭洗過一輪,帶著一點鹽味、一點涼意,也多了一點說不清的速度。
這天下午,簡天和簡地正在天井放風箏。風箏是羽立去年陪他們自己做的,藍底、白雲,還畫了一隻笑嘻嘻的鯨魚。
他們兩人輪流跑上跑下,線捲得高高的,天井小小,線卻像能跑出海去。
羽立坐在角落喝茶,看著兩人笑鬧。她想,這就是她最喜歡的風——不太大、不太吵,可以跑,也可以靜靜坐著。
但下一秒,風箏的線突然「啪」地一聲斷了。
簡地還在跑,一頭衝到牆邊才發現風箏不見了。簡天在後頭喊:「天哪,它飛走了!」
他們兩人跑到牆邊張望,卻發現——有什麼東西落進了天井中央。
不是風箏,是一塊紅色的布。
簡天走過去撿起來,展開那塊布的時候,他和簡地同時愣了一下。
那是一面旗。紅底、黃星,五顆。
簡地先開口,笑了一下說:「這是那個……五星好評的國旗對不對?」
簡天回頭看他:「哈哈!這是中國人民共和國的國旗,但是真的是從對面飄來嗎?」
羽立聽到這對話,嘴角忍不住彎了一下,但仍沒馬上說話。她只是走過來,伸手接過那面旗,折了一角,放在手中。
風在這時候又吹了一下,那面旗哆嗦了一下,像剛剛睡醒。
|它是誰的?|
簡地剛剛的笑話還在空中飄,但笑過之後,他轉過頭看著羽立,眼神變得有點認真。
「如果他不是飄過來的,那它是誰的?」
羽立低頭看著手中的旗,紅色的布料有點皺,邊緣甚至破了一小角,像是被風抓過、拉扯過,才落到這裡來。
「應該是昨日的大風。」她說,語氣平靜。
簡天皺起眉:「幸好現在是兩岸和平!」
羽立笑了笑。她坐下,把那面旗攤在天井的木桌上。
「風有時候不管邊界,它只是想飛去哪裡就去哪裡。」
簡地靠過來看,指著上面的五顆星說:「那這些星星,是在講幾分甜嗎?」
羽立笑了,搖搖頭:「不是啦,是一種象徵。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圖案,這個,是他們的。」
簡天想了一下,小聲問:「那我們可以留著它嗎?」
羽立抬頭看他:「你想留著它?」
「就……它好像也沒怎樣嘛,又不是壞人丟的,就是風放下來的啊。」
簡地也點頭:「對啊,它又沒吵我們。」
羽立沒有說好,也沒有說不好。她只是看著那面紅色的旗,在九月的陽光裡發出一點溫熱的光澤,像什麼話還沒說出口。
她輕聲問孩子們:「那你們覺得它現在是什麼?」
簡地說:「是一塊布。」
簡天說:「是一個從不遠地方來的一位的符號朋友。」然後她又說:「也是一個被我們撿到的東西。」
羽立點點頭,說:「那我們可以先把它當作一塊風帶來的布。其他的意義,等你們長大再慢慢想清楚。」
|它會不會不開心?|
簡天回房間翻出一面國旗。那是之前學校國慶活動發的,她特別把它收進抽屜,平常不太拿出來,但今天,他突然覺得應該讓它出來透透氣。
「媽媽,我想把它跟剛剛那面放在一起,可以嗎?」
羽立點點頭:「你想放哪裡?」
「就放在我們天井那個大花盆後面,竹節那邊不是還有空的洞嗎?」
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面小小的中華民國國旗插了上去。
簡地靠過來,看著那面紅底五顆星的旗,又看著簡天剛插上的那面旗,小聲說:「兩個國旗好像喔,都有一大片紅。」
簡天補了一句:「紅色是很強的顏色對不對?所以大家都會選紅。」
簡地又問:「那……它們放在一起會不會吵架?」
羽立笑了笑,沒有馬上回答。她只是把那面五星旗平展,輕輕放在掌心。
簡地再問:「它會不會不開心?」
羽立問:「你是說它被放在我們家裡的花盆裡?」
簡地點頭:「對啊,它不認識我們啊。它會不會覺得很孤單?」
簡天說:「那我們可以先跟它打招呼。」
他對著那面紅旗說:「你好,歡迎來到金門,這裡是浯島文製。」
簡地也說:「你可以坐一下就走,我們不會逼你住下來。」
羽立笑了,看著那面紅旗插在花盆裡,與簡天的國旗並排。風一吹,兩面旗就像在聊天。
「這樣它們就可以一起看你們練琴、吃飯,看天井的風一陣一陣。」
簡地望著它們說:「這樣看起來……很像家裡多了一個新朋友耶。」
羽立點頭:「有些客人,是風請來的,我們就接待一下,然後讓它自己決定什麼時候要走。」
|今天風送來一面旗|
夜裡十點半,孩子們都睡了。簡宇鬨剛從松山飛回金門,行李還沒拆,羽立就在天井那張小桌邊泡了一壺熱茶給他。
他坐下來,還沒開口,她先說:「今天風送來一面旗。」
她把事情娓娓道來,連同簡天怎麼說「可以讓旗透透氣」、簡地說「它會不會不開心」,全都一點一滴地講了出來。
簡宇鬨聽完,沒笑也沒評論。他只是點了點頭,說:「這風……挺會挑時間的。」
他沒有說該不該留那面旗,也沒有說孩子們的對話是否有立場。他只是端起那杯茶,望著窗邊的兩面小旗,說:「希望它們今晚睡得好。」
|風送來的,不是立場,是一種問候|
夜深了。羽立坐在書桌前,手邊是一杯微涼的茶,窗邊那兩面小旗還在天井裡隨風晃動——安靜,沒有對話,卻像彼此在默默陪著對方。
她打開筆記本,寫下今天的日期,然後慢慢寫下一行字:
「今天風從對岸送來一面旗,孩子們沒有任何偏見。」
她寫完後闔上筆記本,沒有再多想,只把目光放在天井那兩面旗的方向。她心裡想:有些問題,不是急著回答的,是該學會先接住的。
後記|關於那面被風帶來的旗
這不是一則關於歷史的評論,也不是一場國界的辯論。
它是一個午後的風,一場從窗外飄進天井的提問。
它也是兩個孩子,在完全沒有偏見的狀態下,所作出的第一個決定——不是排斥,而是歡迎;不是選邊,而是打招呼。
羽立沒有給他們答案,她只是讓他們先嘗試「接住」。
也許有一天,他們會有自己的看法,也會做出選擇。
但在那之前,她希望,他們記得——
有一面跟我們血緣很相像的國旗,在風中落下,
而他們選擇了把它和現在國籍的國旗放在一起,
看風,聽歌,靜靜晃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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