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紅磚屋裡的小提琴》|浯島的風知道

|琴聲從紅磚房的窗縫裡溜下來,像一封沒寫名字的信

金門的秋,比日曆上早了兩個星期。

那晚,風從天井裡探進來時,已經不帶夏天的溫度。空氣是乾的,木窗邊的風鈴偶爾搖一下,像有人輕輕拉了一記鈴聲。

羽立坐在一樓書桌邊,正把孩子們留在桌上的蠟筆一根根分類收起。簡修剛睡,簡天與簡地在房裡看自已喜歡的書,屋內難得安靜。

就在這時,她聽見了——

一段小提琴的聲音,從樓上傳了下來。

不是很大聲,也不是要演奏給誰聽的那種聲音。

音符像一封沒寫名字的信,穿過紅磚房的木窗,從樓梯縫滑下來,輕輕落在她身邊。不是陌生,也不是熟悉,就像剛好經過這裡的風,對你點點頭。

她知道是李老師。

這位剛退休的樂手,來自台北,說是想用兩個禮拜時間,在金門完成一段「存放了很久的旋律」。他搬進紅磚房的第三天,說話不多,但手裡的琴盒總擺得妥妥的,像對舊朋友的尊敬。

羽立沒有走上去,也沒有出聲打擾。

她只是坐著,任由那段旋律在房裡游動。

那是一首沒有歌詞的曲子,開頭像軍中的集合號,接著過門轉進某種熟悉的民謠節奏,再慢慢變得柔軟——像夜深人靜後的思念,輕輕把某個回憶敲開。

她閉上眼,聽了一會兒。

那不是演奏。那是一位老人,在夜裡與記憶對話的聲音。

她打開筆記本,寫下一行字:

「今晚,聲音像信,落在我窗前,沒有署名,也沒有寄件人,但我知道,它是對著島上的某個人說的。」

|李老師提著琴盒下樓,那一晚的旋律就坐在他身邊|

隔天一早,天井裡的風還帶著涼意。

羽立像往常一樣,先替李老師準備好一壺紅棗薑茶,放在樓梯口的小木桌上,壺蓋微開,蒸氣緩緩升起。

她沒有敲門,只輕聲說:「李老師,今天是有陽光的日子。」

樓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。李老師穿著深藍襯衫,手上提著那把磨得光滑的琴盒,笑著點點頭:「今天是適合寫新樂譜的日子。」

他慢慢走下樓,坐到書店靠窗的位置。羽立在他對面坐下,像每次遇見熟客那樣,自然而親切。

「昨晚的那段旋律,我記得住。」羽立說。

李老師低頭笑了:「我以為那麼小聲,沒人聽得見。」

「不是演奏給人聽的聲音最誠實。」羽立說。

他沒有否認,只是打開琴盒,取出幾張泛黃的手抄譜。

「這是這幾年在腦裡轉來轉去的東西,總覺得應該找個地方把它寫完。金門,剛剛好。」

「為什麼是金門呢?」羽立問。

他抬起頭,看向窗外巷口那尊風獅爺:「因為這裡安靜,卻不孤單。有風,有聲音,還有……不會問太多的屋子。」

羽立笑了一下:「你要不要講一點,讓我偷聽?」

李老師點頭,手指敲了敲譜紙說:「這首是送給孩子們的,一首曲子,三種樂器。」

「我記得你說過,有二胡,有琵琶,還有……」

「還有一支短笛。」他從琴盒旁邊的布袋裡,取出一支深木色的舊笛子,放在桌上。

「這些都是我以前留下來的工具,現在該讓它們去新的手裡。」

羽立望著那支笛子,聲音變得低了一點:

「你不是來演奏的對吧,李老師。你是來交接記憶的。」

李老師沒有回答,只是輕輕點頭。

「記憶」這個詞,他很少說出口,但他知道羽立懂。

【瓷壺茶聲、紙張翻動、木笛輕敲桌面聲】

|「那像一個人在說故事」|

【簡修語氣自然、像邊玩邊想;羽立語調溫柔、收斂,像在聽孩子的心事;整體節奏溫和,如午後陽光落在木地板上】

那天下午,羽立把洗好的棉被搬到天井曬,陽光落在紅磚地上,影子像琴弦般斜斜地伸展。

簡修坐在矮桌邊畫畫。桌上散著剪好的風獅爺貼紙、蠟筆與一盒還沒蓋上的牛奶。

二樓傳來琴聲。

是李老師。

他沒有關窗,音符就這樣滑過樓梯、從牆角、從木窗縫,一點一點落下來。

簡修抬起頭,耳朵像被風吹了一下。

他沒動,只是靜靜聽了幾分鐘,然後轉頭看向羽立:

「媽媽,那個聲音像在說故事。」

羽立收起棉被角,笑著問:「什麼樣的故事?」

簡修想了一下:「像……一個人走很久的路,累了,然後坐下來,開始跟風說話。」

羽立沒有急著回話,只是看著小兒子的側臉。

他又補了一句:「可是那個人沒有把話講完,他只講了一半,就停下來。像在問:你聽得懂嗎?」

琴聲還在繼續。

但這次羽立聽出來,李老師拉的不是標準結尾,而是留白的段落——像信寫了一半,故意沒寫收件人名字,讓你自己猜,是不是寄給你的。

簡修喝了一口牛奶,又說:「如果我也有一把琴,我想接著他講的那個故事講下去。」

羽立坐在他身旁,摸了摸他的頭:「你有啊,他不是說,那支笛子是給你的嗎?」

簡修低頭看桌上的畫,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:

「那我練好了,就要回信給他。」

羽立點頭:「好。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,把故事講完。」

這時簡天與簡地走下樓,手裡各自抱著一本手寫樂譜。簡天說:「李老師說,這首曲子本來是他心裡很吵的聲音,現在變成一首安靜的音樂了。」

簡地笑著說:「他還說,我彈琵琶的樣子很像在說古早的金門故事。」

簡修抬起頭,問姐姐:「那我吹笛子的時候,是不是像在講夢?」

簡天想了一下:「應該像在風裡寫一封信。」

羽立望著三個孩子,忽然覺得——

李老師不是來教音樂的,他是來幫孩子們找到一種不說話也能表達的方式。

【琴聲柔和地貫穿段落、紙張翻動、兒童低語與天井風聲】

|一場無聲的畢業典禮,在天井完成了|

【語調溫柔、像午後陽光慢慢轉涼;李老師的聲音沉穩、含笑;孩子語氣帶著慎重與雀躍;羽立收斂內斂,如在見證一場儀式】

那天傍晚,天井裡鋪了一張木桌,羽立準備了四杯洛神花茶與幾片小餅乾。牆邊的紅磚溫溫地反著光,風從樓上木窗慢慢吹下來,像輕輕收尾的琴聲。

李老師把琴拿出來,站在陽光還沒完全落下的位置。他沒有穿演奏服,只是穿著日常的襯衫與一雙軟底便鞋。

簡天、簡地、簡修一人坐一張小藤椅,肩膀挺挺地、眼睛睜大——他們從來沒這麼安靜過。

羽立坐在最靠牆的位置,看著他們,像在看一場沒有布幕的劇場。

李老師說:

「這首曲子,叫《島嶼的回聲》。」

他沒有說為什麼叫這個名字,也沒說怎麼寫出來的,只輕輕點了點頭,然後拉起弓。

一開始是低低的音,像清晨未醒的風,接著轉進一段熟悉的旋律——那是金門老一輩人唱過的調,像是在風獅爺耳邊講悄悄話。

接著,一段像軍號的段落響起,整個天井像被音符喚醒,連牆角的影子都抬起了頭。

最後,那段結尾,是三天前羽立在夜裡聽見的——停在一個沒有句點的音符上,彷彿在等誰來回信。

他拉完,沒有鞠躬,也沒有說話,只是把琴收好,從包裡拿出三樣東西:

一張用鉛筆寫得很細的二胡譜,交給簡天:「這是你的版本,旋律多轉幾次,記得你是負責‘問問題’的人。」

一張琵琶譜,給簡地:「你的節奏要穩,不要搶,不然故事會斷。」

最後,是那支木色短笛,他遞給簡修:「這個你先拿著,聲音還不急,你慢慢想。」

孩子們沒有馬上說話,只是兩手捧著那些樂器與譜紙,像捧著一封信,也像捧著一份尚未展開的地圖。

羽立走過來,幫他們收進袋子裡,然後對李老師說:

「你完成的,不只是這首曲子,是三段聲音的旅程。」

李老師笑了:「這首曲子不是結束,是開頭。」

【音琴聲真實貫穿本段、藤椅輕響、紙張與木笛聲、天井風聲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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