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碗蚵仔麵線的和解》|浯島的風知道

|冷風裡的沉默,門沒關緊,話卻全斷了|

冷風一進門,就讓屋裡的空氣多了一點刺。

羽立還在廚房切蒜的時候,就知道簡天和簡地今天回來的腳步聲不對——鞋子沒擺好,書包也丟得太快,甚至沒有人對她說一句「媽,我回來了」。

她沒問,也沒追上去,只從冰箱拿出那包早上市場買的新鮮蚵仔,慢慢洗淨、灑上一點米酒,讓腥味提早飛散。

三樓的房門「砰」一聲合上,但不是用力地甩。那種聲音,比吵鬧更安靜,也更令人在意。

簡天和簡地共用房間,這種時候,就是一種「無法逃避的尷尬」。空間太近,情緒卻太遠。

沒多久,羽立聽見腳步聲,再聽見書房門開又關上。

她知道,是簡天。

每次她和哥哥弟弟吵架,只要還在氣頭上,就會跑到爸爸那間小書房躲著。那裡平常禁止喧嘩、有規矩、有氣味、有爸爸在的痕跡,也是一個「可以靜一靜」的地方。

羽立沒有進去打擾,只在心裡多點了一個計畫:今天的晚餐,一定要煮蚵仔麵線。

她開始燒滾高湯,丟進柴魚片與小卷乾,翻炒香菇與蒜酥,鍋裡慢慢起了香氣,像是語言還沒來得及發生時,先出現的一種安撫。

窗外的風穿過紅磚牆縫隙,帶進一點晚冬的涼意。

她低頭看鍋裡浮起的白泡,想著:

「有些事不能問太快,要讓肚子餓一點再問。」

簡地這時從樓上下來,沒有吵也沒有笑,只是拿了杯水,又回房。

羽立看著他背影,沒說一句話,只是把湯再關小火。

她在等。不是等他們和好,而是等那碗麵線準備好,剛剛好,可以讓一個心裡還在糾結的孩子,先吞下一口溫熱的東西。

【湯鍋咕嚕聲、樓梯腳步聲、門輕開關聲、刀切蒜聲】

|鍋裡的湯開始滾,童年的記憶也慢慢浮出來了

湯開始冒泡時,羽立的思緒也被蒸氣裹了起來。

那鍋蚵仔麵線,是她今天早上在市場裡,經過老闆娘的攤位時臨時決定要煮的。她沒多想,只因為看見一包蚵仔躺在冰水裡,張開嘴像是要說話。

她想起自己小時候,也曾和弟弟吵得不可開交。

那時他們還住在彰化竹塘,老屋的廚房在後棟,洗衣機總發出吱吱聲。某個冬天,她和弟弟為了誰先洗澡、誰吃到最後一顆甜不辣,在書桌前扯破了喉嚨。

她記得媽媽沒有罵,只是關上門,把自己鎖在廚房裡。

半小時後,香味從窗戶縫裡飄出來,那是她熟悉的味道——蚵仔麵線的蒜酥香、柴魚味、還有勾芡的黏稠感。

她記得那天是弟弟先說話的,他端著碗坐下來,問她:「你要不要先挑蚵仔?」

她沒回話,只是拿了筷子,往他碗裡撈了一點香菜回去。

沒有道歉,也沒人說「對不起」。

但那碗熱騰騰的麵線,像是把那天他們扯開的情緒,一口一口,慢慢補了回來。

羽立回神時,鍋裡的蒜頭已經炸得金黃,香氣飄滿整層樓。

她輕聲說:「這次,是我煮的。」

不是為了讓誰低頭,不是為了說教,而是因為她知道——有些情緒,要等味道比話先出現,人才會慢慢鬆動。

她轉身去準備碗筷,特地多放了一點黑醋在桌上,還有香菜、小辣椒,和三副不同顏色的筷子。

她知道孩子們會選他們自己的那一雙。

那是一種微妙的平衡——誰先拿筷子,誰先開口,誰願意為對方撈一口湯,都會成為今晚和解的一部分。

樓上還沒響動。簡天大概還待在「書房」裡,那是她爸爸最安靜的角落,也是她最需要空間時,會跑去的地方。

羽立望向樓梯口,心裡說:

「慢慢來吧。反正麵線也要小火煮一會兒才入味。」

【柴魚翻滾聲、蒜頭下鍋聲、廚房輕微碰撞聲】

|香氣先走進心裡,然後才有人說話

桌子上的蒸氣正往上冒,羽立把最後一碗蚵仔麵線端上桌,湯頭濃稠,麵線細白浮在表面,蚵仔飽滿,蒜酥香脆,香菜翠綠。

她沒有開口喊人,只是擺好了三副碗筷,然後坐下來,靜靜地望著那三張空椅子。

過了一會兒,羽立聽見一個輕輕的腳步聲從天井那頭靠近。

不是從樓上下來的,是早就在書店後方角落的小人兒——簡修。

他手裡捧著一把香菜,剪得小小碎碎,還帶著一把黃色兒童剪刀。

「媽,我剛剛自己剪了。」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:「放進湯裡會變好朋友嗎?」

羽立沒忍住笑了,摸摸他的頭:「今天是香菜來當和平使者嗎?」

簡修點點頭,小聲補了一句:「我覺得他們肚子應該也餓了。」

正說著,樓梯口出現了兩個影子。

簡地先走下來,鼻子動了動,看見餐桌時,試探著問:

「可以加很多香菜嗎?」

羽立不動聲色:「你可以問和平使者。」

簡修馬上遞上小碗:「我剪好了,要先放哪一碗?」

簡地笑了一下,把碗遞過去:「我先,謝啦,小和平。」

接著,簡天才出現在樓梯轉角。她沒急著走下來,只站在那裡看了大家一眼。

羽立淡淡地說:「你那雙橘色筷子在右邊,我有幫你洗乾淨。」

簡天沒回話,但下樓、坐下、拿起那雙熟悉的筷子——這一連串動作,比任何一句話都有意義。

三個孩子坐齊,羽立為自己也盛了一碗。

桌上,只有湯匙碰碗、筷子夾菜的聲音。沒有人先提吵架的事,也沒人問對不對。

簡修望著哥哥姊姊,忽然說:「這一碗好像有一點點熱,然後就不生氣了。」

簡地咬著蚵仔:「可能是蒜酥太香了,沒辦法記住剛剛為什麼不爽。」

簡天瞥了他一眼:「你還不是多撈我一顆蚵仔。」

簡地不甘示弱:「我這碗就多三顆,你可以分配一顆。」

簡修馬上遞上自己的湯匙:「那我分你一顆,就變偶數了。」

三人都笑了,氣味混著笑聲,房間的空氣忽然變得鬆動起來。

羽立沒說什麼,只在心裡默默記下:

「味道,比話早一步進入心裡。這一晚的和解,是從香菜開始的。」

【木碗與筷子聲、孩子輕笑聲、湯滾聲輕輕延續、風鈴微響】

|和解不是一瞬間,是在碗收完以後慢慢說出來的

【朗讀建議:語氣溫柔、節奏放慢,像湯後的餘溫還停留在屋裡;孩子語調收斂真誠,不是眼淚汪汪的情緒,而是終於願意讓情緒被說出口的勇氣】

飯後的桌上,還殘留著些微湯滴與一點香菜末。蒜酥黏在碗邊,湯匙斜放著,像是剛結束一場小型的戰爭——不是打輸打贏,而是大家終於放下武器。

羽立開始收碗。

簡修主動跑去倒廚餘,腳步在紅磚地上噠噠作響。簡地躲去客廳翻國樂譜,一邊嘴裡還哼著那首李老師教的片段。

簡天坐在原位,一隻手握著桌上的空茶杯,一隻手在桌角畫著看不見的圓。

羽立端走第三只碗時,聽見她用幾乎像風聲一樣的音量說了一句:

「我不是故意要吼他的啦。」

她腳步頓了半秒,但沒回頭,只淡淡地說:「我知道。」

簡天低頭盯著杯底看了一會兒,又說:「他一直在跟我講他夢到什麼,可是我那時候在想比賽的事,心裡很煩,就……」

話沒說完,但情緒已經落地了。

羽立把碗放進水槽,開了水龍頭,水聲像背景音一樣包圍著整間廚房。她沒有馬上回應,只是淡淡地說:

「有時候我們不是不想聽,是我們腦袋裡也很吵。」

簡天沒再說話,但那個茶杯被她轉了兩圈,然後輕輕放回杯墊上。

簡地從書店探出頭來:「天,你剛剛是不是在說我很吵?」

簡天轉頭看他,這次沒翻白眼,只是說:「下次你講夢的時候,可以讓我先講完功課的煩嗎?」

簡地點點頭:「可以,但我講夢的時候你要聽得專心一點。」

簡修這時從廚房門邊探出頭,笑著說:「你們可以輪流講夢也輪流煮麵線嗎?」

羽立轉過身,看著三個人:

一個還握著茶杯,一個抱著少年漫畫,一個手上還滴著洗碗水。

她忽然覺得——這就是她最想要的畫面:沒有完美的家庭,但有一張能夠回來吃飯的桌子。

【音效建議:茶杯碰木桌聲、水龍頭水聲、木椅輕響】

|這碗麵線沒解開所有結,但它讓我們願意再坐下一次

【朗讀建議:語氣平靜柔和、如夜裡燈下寫字的心情;尾句拉長語氣、帶留白感】

夜深了,風從四樓露台吹下來,吹動天井裡掛著的風鈴,叮叮噹噹像在輕聲說晚安。

孩子們已經睡了。簡修翻了個身,小手還搭著那本繪本沒放好;簡地抱著琵琶紙譜,像是要把今天的旋律也帶進夢裡;簡天睡前特地把橘色筷子洗好,放回餐具籃,羽立默默看見,沒說什麼。

她坐回書桌,打開筆記本,茶已經涼了,但手邊還有蚵仔麵線煮剩的一小碗,蓋著鍋蓋,靜靜地在廚房等明天的早餐。

她寫下:

「這碗麵線沒有解開所有的結,

但它讓我們坐下來,讓語氣從咬牙切齒變成輕聲細語,

讓我們願意再坐下一次。」

她想起那句:「我不是故意要吼他的啦。」

想起簡修小小聲問:「放香菜會變好朋友嗎?」

也想起自己小時候,弟弟在一碗麵裡偷偷放回一塊甜不辣,然後低頭喝湯假裝沒事的模樣。

這些畫面沒有說出口,也不需要。

它們會在某一天的未來,當孩子長大、吵架、當了爸媽的時候,忽然冒出來。

然後他們會想起:

「那時候媽媽沒有罵我們,只是煮了一鍋麵線。」

「然後我們就,好像沒有那麼生氣了。」

羽立闔上筆記,關燈時心裡還想著:

「不是因為吃了什麼才和好,

而是因為有人願意在生氣的時候,為我們煮了一碗還是熟悉味道的飯。」

【風鈴聲微響、筆劃過紙張聲、夜間風穿窗聲】

《一碗蚵仔麵線的和解》番外話

你剛剛看的是《一碗蚵仔麵線的和解》。

這不是一場轟轟烈烈的衝突解決,也不是哪一句對不起改變了一切。

而是一碗麵線,在蒜酥香與蚵仔熱氣裡,讓三個孩子重新坐回同一張桌子。

有人還在生氣,有人還在等對方低頭,有人用香菜當作和平的通行證。

但最後,他們一起吃完了飯。

沒有誰贏,也沒有人輸,只有一句:「下次,我們可以輪流煮麵線嗎?」

有時候,家的魔法不在語言裡。

它藏在鍋裡的湯、桌上的筷子、那個沒有追問、只是安靜準備晚餐的大人心裡。

願你也曾被這樣的一碗麵線和解過,或曾煮過一碗,不為道歉,只為讓彼此能夠回到彼此的身邊。

我們下次故事,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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