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,雨下了好久。
不是那種滂沱的暴雨,而是一種從清晨就滴答滴答到黃昏的細雨,像天空在悶悶不樂地自言自語,說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難過。
羽立沒開燈,只點了一盞暖黃色的小檯燈,光線柔柔地打在木窗邊。窗戶上滿是細密的水珠,像是誰把窗外的空氣濃縮後貼在了玻璃上。
她泡了一壺茶,紅棗枸杞加一點點乾薑片,不甜也不燙,剛好介在可以慢慢喝的溫度。
桌上還有剛剛從烤箱拿出來的地瓜,一刀切開,冒出白色的蒸氣。香氣浮在書店和廚房之間,像一種不急著說話的擁抱。
簡天沒說她什麼時候下樓的。
她就這樣坐在窗邊的長椅上,腳蜷在椅上,穿著一件羽立的灰色外套,袖子長得快蓋到指尖,臉埋進下巴,看不見表情。
羽立沒有問,也沒開口說「你怎麼了?」她知道那句話現在問了,會像水滴打在已經很薄的紙上,一碰就破。
—
她只端著那壺茶,走到女兒身旁,坐下來。
雨聲還在,但比早上小了許多。水珠順著木窗的玻璃慢慢往下滑,有一滴,卡在窗角,一直沒掉下來,像在等一個看不見的風。
—
羽立默默看著那滴水,像看著一種還沒落地的情緒。
她沒說話,但她的動作輕緩地傳遞了一句話:
「我們可以不用急著好起來,先坐著等雨停也沒關係。」
—
簡天沒有動,也沒有說她有沒有聽懂,但她的呼吸開始慢慢跟茶的香味同步,從原本的悶重變成一種還願意繼續吸氣的節奏。
羽立知道,這不是要解開什麼的時候。這是要靜靜陪著雨,看它怎麼慢慢停下來的時候。
—
【音效建議:窗外細雨聲、茶壺倒茶聲、木椅輕響聲】
第二段|她終於說出口了,但語氣比雨還輕
【朗讀建議:簡天語氣低、慢、有停頓,像是要鼓起勇氣才能講完;羽立維持柔和、不急著接話;節奏清靜,有空氣的餘白】
簡天的手指在膝蓋上畫著看不見的圈。
她眼睛沒抬,但羽立知道她其實有注意自己坐在旁邊。這種靠近不是要介入,而是讓她知道:有一個溫度在旁邊等著,不走。
—
過了好一會兒,簡天開口了。
「比賽延後了。」
聲音像是被雨打過的紙,輕輕薄薄的,幾乎要散開。
她又補了一句,更慢:
「老師說,今年不一定會再補名額。」
—
羽立沒有驚訝,也沒有安慰。
她只是微微點頭,把一塊地瓜放在小碟子裡,遞到簡天旁邊。
「趁熱吃,不然涼了會乾掉。」她說得像是談食物的事,不是心情的事。
簡天看著那塊黃澄澄、邊緣微焦的地瓜,一開始沒有拿,然後慢慢伸手,拿起來咬了一小口。
—
「我覺得我那段練得還不錯……」她嘴裡還咀嚼著,聲音含糊地說,「只是老師說,要等看看別人會不會放棄……我不想等別人放棄,我是想自己被看見的。」
羽立轉頭看著她。
那個一直努力練習的小女孩,現在低著頭,眼角有點紅,卻沒有哭,只是不停撥著袖口。
「我也不是生氣老師。」簡天說,「我就是……覺得好像我做什麼都剛剛好在『還不夠』的那邊。」
—
羽立沒有急著接話。
她只是看著窗外那一滴還沒滑下來的水珠,輕聲說:
「你知道嗎?那滴水剛剛就在那裡,我一直看著它。」
簡天跟著看過去。
「它現在也還沒掉下來耶。」她說。
羽立點頭:「它可能也在想:我要不要掉下來?還是再等一下?」
—
兩人安靜地看著那滴水,直到它終於慢慢滑動,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定,最後沿著玻璃落到窗框,沒有聲音,但很明確。
簡天低聲說:「那我也等一下。」
「等什麼?」
「等我的風來推我一下。」
—
【音效建議:雨聲微停的變化、咬地瓜聲、安靜中有一口呼吸聲】
第三段|她沒有回答問題,只留下一行字
【朗讀建議:語氣溫柔平靜,像夜裡為孩子蓋好被子後的低語;羽立的聲音有距離但帶著溫度,簡天的呼吸聲帶有釋放感】
簡天吃完那塊地瓜後,沒再說話。
她靠在椅背上,雙腳垂在地面,腳尖踢著地磚上的小水珠,像是把那些講不出口的話,一腳一腳踩進地裡。
羽立沒有再問她什麼。
她起身,把茶杯收進廚房,放慢腳步,像怕驚動還沒真正安靜下來的心。
回來的時候,她手上拿著一支筆和一本簡天平常用來練筆記的本子。
她沒說話,只是在封底的最後一頁空白角落,輕輕寫了一行字:
「風會來,但有時候,會慢一點。」
—
簡天接過那本筆記,低頭看了一眼,然後闔上。
她沒有說「謝謝」,也沒有點頭,只是把本子壓在腿上,雙手輕輕撫著封面。
羽立知道,那就是她收到的方式。
—
窗外的雨已經停了。
最後一滴水珠,也滑落了玻璃之外,落到不知道什麼地方。木窗乾淨地映出對面的風獅爺石像,濕濕的,看起來比平常還溫和。
—
羽立坐回椅子上,輕聲說:
「要不要出去走一小段?不講話的那種散步。」
簡天想了一下,點點頭。
她說:「我要穿雨鞋。」
「好,走泥巴路比較不會滑。」
—
她們沒有出發得太快,先等羽立把書店的地板擦乾了,再把地瓜皮收進廚餘桶。
兩人換上外套,推開木門時,天井裡的空氣清新得像剛換了一顆肺,濕氣變成涼爽,腳底踩著紅磚,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。
—
簡天走在前面,背影還帶著一點悶悶的彎,但步子慢慢穩了。
羽立想起她寫的那句話:
「風會來,但有時候,會慢一點。」
她沒打算解釋那句話的意思。
因為她知道,總有一天,簡天會用她自己的方式明白。
—
【音效建議:雨後的滴水聲、紅磚路腳步聲、翻紙聲輕微、空氣中安靜的蟲鳴】
第四段|如果那滴雨沒有掉下來,它會變成什麼?
【朗讀建議:語調輕柔詩意,像雨後的清新空氣;簡天語氣專注,羽立聲音像回答也是反問,節奏自然有停頓感】
天井外的小路泥濘還沒乾,紅磚路濕濕的,踩起來不會太滑,但鞋底會印出水漬,一步一步,像在寫沒有字的日記。
簡天走在前面,羽立沒有說話,只保持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。
走過第三個轉角時,簡天忽然停下腳步,轉過身,問:
「媽媽,如果那滴雨沒有掉下來,它會變成什麼?」
羽立沒馬上回答。
她彎腰撿起一片濕掉的落葉,在掌心攤開,看了一會兒。
然後她說:
「也許它會乾掉,變成空氣裡的一點點溼,像你剛剛吸進去的那口氣。」
簡天聽完,搖搖頭。
「我覺得它會留在窗戶上,被太陽照乾,然後變成一道小痕跡,像玻璃上的皺眉。」
羽立笑了:「那也是一種結局。」
—
兩人繼續往前走。
走到書店後方那面老牆時,簡天又開口:
「我今天不是故意生氣的。」
羽立:「我知道。」
「但我那時候真的很不想講話,老師又一直說話,我就很想逃出教室……」
「你有逃出來嗎?」
「沒有。我就在椅子上,用眼神逃。」
羽立點點頭,回得很輕:「那你逃得還不錯,我沒聽說你把桌子掀了。」
簡天抿嘴笑了一下。
—
雨後的風涼涼的,從牆縫間鑽出來,吹進外套袖口,像是一雙手輕輕握住她們的手臂。
簡天忽然停下來,用腳踢了一下水窪邊的小石頭。
然後她低聲說:
「媽媽,那滴雨真的掉下來的時候,我有一點點鬆了一口氣。」
羽立說:「因為它幫你決定了嗎?」
「不是……是因為我不需要再等它了。」
—
【音效建議:水窪輕踏聲、落葉聲、雨後風聲穿牆、女孩輕聲低語】
第五段|她問的從來不是答案,而是想有人陪她想像
【朗讀建議:語調沉靜、節奏緩慢;像是深夜寫信給未來的孩子,也像寫給那個曾經迷路的自己】
夜裡,雨又下了一點點,但不像白天那樣連綿,只是偶爾飄過屋頂,像在說:「我還在,但我不會久留。」
孩子們都睡了。
簡修在夢裡咕噥一聲,翻了個身;簡地還抱著琵琶書沒放開;簡天則把筆記本壓在床頭,一半蓋著那一頁,有羽立留下的字。
羽立坐在書桌前,窗還沒關,夜風從木窗邊縫隙灌進來,聞起來還有一點濕濕的青草味。
她打開自己的筆記本,寫下幾行字:
「她今天沒有問我什麼時候會有比賽名額,
也沒有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她寫推薦信。
她只問:如果那滴雨不掉下來,會變成什麼?」
—
羽立寫到這裡,停了一下,想著簡天說那句「我鬆了一口氣」,心裡忽然浮出一個很溫柔的詞:
「釋懷。」
那不是被說服了,也不是想通了,而是讓那一顆懸著的心,有地方可以落下。
就像那滴雨,不需要別人決定它該不該掉下來。它自己知道,什麼時候剛剛好。
—
羽立繼續寫:
「我想,有些問題,孩子不是想知道答案,
她只是想有人坐在她身邊,一起想像那滴水的去向。
一起等待它成為什麼,也一起接受:它可能什麼也不是。」
—
她闔上筆記本,站起身,關上窗。木窗反光的水珠已經不見了,只剩夜色清亮的映照,像一面溫柔的鏡子,映著今晚那些沒有說完的話。
她在心裡輕聲對簡天說:
「沒關係的。風會來。你也會飛。」
—
【音效建議:窗邊輕微風聲、筆劃紙頁聲、夜雨偶爾飄過屋瓦】
朗讀結尾旁白|《那天雨停在木窗前》
【朗讀建議:語速緩慢柔和,聲音像溫暖的擁抱,尾句留白感,適合夜晚聆聽結束時播出】
你剛剛聽的是《那天雨停在木窗前》。
這是一場雨後的對話,也是一段關於「怎麼和沒發生的事情相處」的故事。
簡天不是在問答案,她只是想知道——如果自己做的努力,暫時沒有結果,那些心情會不會白白落下。
而羽立沒有說「沒關係,你還有很多機會」,她只是陪著她,看那一滴雨,等它自己滑下來。
—
有時候,我們太快想說服孩子振作,卻忘了——她需要的不是鼓勵,是有人願意陪她,坐在還沒放晴的窗邊,安靜地想像那滴水的結局。
願我們都曾有過那樣一扇木窗,一場還沒全乾的雨,以及一個不追問也不催促的人,陪我們靜靜等風來。
我們下次故事,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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